不知道為什麼,我總以為,自焚者是無名的。
      早在"鄭南榕"這三個字進到我的意識之前,童年起我腦袋裡,至少有兩個以上的自焚者的畫面,奔馳在凱達格蘭大道上。未曾記住他們的名字。比起他們被社會、被媒體定義成瘋狂與激進,其訴求就顯得微不足道且不清不楚了。

      鄭南榕基金會,之所以成為我想造訪之地,其一是綠島人權營的工作人員P,在部落格上提及,他的啟蒙是大學時代在鄭南榕基金會當志工慢慢產生的。出於羨慕別人可以做對的事,而且此事可以成為啟蒙的"持續的途徑",而非只是某個爆炸點,此處成了我想往之小小聖地。其二,是好些年前在舊書攤買到一本書(舊書攤總有一堆奇奇怪怪的政治書...),講到詹益樺自焚事件。當時我極為訝異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,居然為了他自覺對的事情,願意去追隨一個他所尊敬的人鄭南榕,在送葬的路上,選擇成為一顆和鄭南榕一樣美好的種子,可惜印象中那本書,也是把詹當成是無知、激進的窮者階層來看待。我是從詹,才對鄭產生了一點點理解的興趣。否則,過往的歷史離當今明明不遠,擺在這個紛擾又過於膚淺的時代,顯得太重太重,常常是龐大到連"知情的輪廓"都無法建構起,何況是真正屏除雜念去聽懂特定一個人物的故事呢?!DSC06077.JPG 

      鄭南榕,生於二二八事件同年。編輯存活最久的黨外"時代雜誌"達五年八個月。從時代雜誌、五一九綠色行動以訴求解除戒嚴、被以涉嫌叛亂罪起訴,進行七十一日自囚抗爭到雜誌社自焚抗爭,爭取主張台灣獨立的言論自由而死。鄭以驚人的行動力和耐力,有計畫衝撞國家戒嚴的牢籠。鄭南榕自焚後,其悲壯、公開悼念儀式加速喚起了群眾挑戰政府的激情,譬如黑名單闖關返台,或者其自焚的張力,從當時迄今,影響依然發酵著。

      基金會導覽影片,拍攝的品質甚好,不流於太宣傳品,也很精練地呈現了鄭友人言之有物的觀點。看了會大笑,也令人動容流淚。在此不"暴雷",有機會大家親自去拜訪吧!我很喜歡導覽老師的說法:"不要將鄭給神話了。將一個人給英雄化不應該是社會抗爭的目的。" 只不過,聚焦目光於一個人時,其褶褶發亮的生命情結和人格,要不英雄化看待之,雖並非不可能,但神化和崇敬仿效的界線實在是太模糊曖昧了。因此,我更喜歡W師的感想:「令人動容的,是鄭南榕如此認真看待自己的生命。」 鄭生前戮力於做他認為正確的事情,對哲學很強的熱情、不修國父思想寧遭退學、霸道的追求葉菊蘭、勇於承擔貫徹其志業,最後選擇亦以死亡貫徹其信念。
      認真看待自己的生命,這是一個總結鄭南榕故事很棒的啟發,而且能以不同的形式與選擇作用於不同的信念和生命。只要認真看待自己的生命,就會產生很強大的力量。

      館內空間頗小,只有一般小家庭的坪數,但空間設置非常得當,有展示區、黨外雜誌收藏櫃、會議室、會客區、志工空間,也保留著鄭南榕自焚的房間。當我眼睛直嚕嚕的盯著燒成黑灰燼的房裡頭瞧,肩膀就不又自主的感覺到一種奇異的靈感,因而只是有點輕浮的掃略。當看到簡介,說明房間裡頭有打字機、跑步機、床墊等物件,馬上想到前一晚助教J提醒我,"活在當下"乃是「注視這口氣,宛如你不曾看過一樣!注視這個生命,彷彿你不曾看過一樣!看清楚滿足,就像你不曾見過一樣!注視當下這一刻,宛如你不曾看過一樣!」,於是我懊惱又精神一振地,重新仔細看了每一個物件,試圖從物件拼湊出可能得鄭南榕其人為何。(連自囚71一天都記得要用跑步機運動,我們這些庸庸懶懶的學生,更沒有理由不運動了。)
      基金會整個空間環境很舒服,保有某種專注的、場景的氛圍在。導覽的兩位志工老師,非常和善,雖多少感覺到刻意抑制其立場,但比起此,他們待我們更有溫鴻之感。展示間,數個角落的細節,也有詹益樺的影子在,或者是說,當時代的鄭南榕及其周遭,就在這如同住家的空間與人之間,又被再現一般。所以身在其中,像是冬天的溫開水,溫溫的包覆著處在其中的我與我們。

      從鄭南榕基金會的拜訪,產生了三個想法。其一,要做種子,別做樹。以fetree為名好幾年矣,長成樹或者期許自己長成樹,多少都如同我性情一般,講求獨善其身。而無論是詹或鄭,其為甘為種子之精神與行動,讓我考慮as seed rather than tree。(巧的是,奧修水瓶座的提示也是關乎種子。不要畏懼於做為種子落土,種子看不到自己死於土壤之後發生的事,種子必須死去才能長成樹、結實累累。「種子必須消失,死去。只有極少數人有這樣的勇氣。」)
      其二,很直觀,當前看似充滿許許多多的論述(實然,這些反對或贊成的論述架構和基礎卻很單一、沒有想像力。),選擇了一邊,似乎就顯示了自身的貧乏。因為怕笨,所以傾向於不選擇。我並非否定不選擇的權利,然而,無法否認的,許多的我們是以不選擇來當作超然,做為至少不愚笨的標誌。尚無大志,至少期許自己,不要出於怕笨這種短淺的心態,就不選擇、不行動。
      最後,大多數人認為,他們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沒有感覺到衝突或國家暴力,所以怎麼能夠要他們行動呢?!我在紙上畫出一條線,線的一邊是暴力壓境,一邊是所謂的自我生活,線則是意味著國家暴力與自我生活的過渡與界線。當作為特定的優勢者,會比特定群體更不容易感受到限制(例如《不能沒有你》顯示的戶政政策,幾乎不適用於所謂常態大眾,但只有不適用的人不能放在常態的位置時,才會感受到有界線存在。有些人正是被排擠在界線之上或之外的。) 或者,順從著法治要求,不去違反之是我們面對法律時"先天"的反應,所以,當我們選擇不去釐清、不違反時,我們永遠不會去踩在衝突的界線上。那麼,我們當然永遠感受不到威脅存在,但我們也永遠不會意識到自我的領域和自由已經越來越狹窄。
      當意識到這條線與兩個領域的關係,我突然覺得極權不只是政府政治形態的問題,而是關乎人性的議題。聽了那麼多納粹迫害猶太的故事,無論是學術上、文學作品、電影,我們擁抱著這嚴肅的歷史事件和探討,視之為一個重要特定的重大議題,試圖一再從其中榨取、淬煉出更有批判力的視角。我突然覺得,處於當時的無論是德國人、納粹或猶太,他們的忍受力和延長,不就是一直選擇"無視"地"接受"了自我生活的範圍越來狹小的空間嗎?! 納粹猶太的歷史之所以成為經典,不是因為其死亡人數,不是因其特殊性,而偏偏正是其普遍性。相同的情節和機制,就是任何人在世界中的位置。
      當然,樂觀一點來看,人的忍受力是很大的,只要自己不死,活的像動物一樣,人還是他媽的活的了,所以這當然不能被抗爭者當作是冠冕堂皇的理由。只不過,我就是覺得自己正踩在界線上,我不爽,也不想乖乖退回被縮小過的安全範圍裡。這依然不夠,別枉費了那些別人對我無奈以對的正義感。對社會責任有意識的"社會正義"sense and action。

      一行人共七人,買了四件黑色T恤,上頭印有戴著紅色頭巾的鄭南榕的面容。激昂猶在。
      另拿了八張明信片,每張的情境都很準確,甚為難得,我打算寫點東西,分享給幾位好友。      

      待在鄭南榕基金會超過兩個小時半,大大延誤了預定離開的時間。
      若將鄭當作是歷史的火炬,我以為,照亮鄭南榕的不只有他自己的決心與壯烈,還有其周遭之人照亮著他,更有在其之後仍奮鬥著的人照亮著他,才使其的光芒能被看見。乃至,基金會的經營,基金會的志工,也是使得鄭可以持續發出光芒的光源。

      是的,這還是一篇遊記。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   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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